青花瓷瓶里插着鸡毛掸，书几大桌擦拭的一尘不染，家里屋外打扫的格外洁净，厢房门随时上着锁，将钥匙仔细装进大襟口袋的人就是舅奶奶。

 

舅奶奶家本来还有一位舅爹爹，他是一个极严肃的老头，每天都从一个罐子里抓一把小苏打粉吃。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敢到他家玩，虽然我们家和他家门连门，房子共用一个山墙。舅爹爹去世了，舅奶奶矮小轻盈的身影渐渐在我们心中明朗起来。

 

舅奶奶家有三个儿子，都在外面工作。其中一位在丹东。每过一个月，她都要垫着小脚过来我家喊：“廷林，来给我写信！”这个时候，我们都一起羡慕爸爸，因为晚上他又有红烧肉吃了。舅奶奶的红烧肉是先把白肉煮熟切块放葱姜大料等爆炒，加水收汤后再放在饭锅上蒸，这样蒸过的红烧肉肥烂入味却不会油腻，爸爸吃过舅奶奶家的红烧肉回来就要夸赞一番，我们在旁边听着就像吃着了一样的香。

每次爸爸去写信时，我都在门缝边偷瞧瞧。一盏煤油灯下，爸爸坐着，舅奶奶站在灯光里，她说，爸爸写，她说完了，爸爸就把写好的信念一遍给她听，舅奶奶把手把在围裙上反复擦擦，接过信放在眼前仔细看看，好像要把她的牵挂也放进字里行间。 小时候我们家很穷。爸爸是一名代课教师，工资微薄，妈妈带着辍学的二姐做几亩田，一家子七八口人张嘴吃饭，日子总是过得捉襟见肘。

 

隔壁舅奶奶家的日子就像在天堂。舅奶奶的小儿子在粮站上班，她家的油都是盛在一个大缸里。每当舅奶奶做饭时必要拿一个碗去院子后面的厢房打油，油香伴着舅奶奶的小脚回到厨房，不一会儿，就听到油锅烧热后葱姜下过的泼刺声，瞬间，菜香揪住我们的胃，逼得我们不得不反复咽着口水。

而这时，我们家的锅灶还是冷的，当舅奶奶家吃饭时，我们的脚不知怎么就站在了舅奶奶家门口，靠门站着，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家吃饭。

每当这时，舅奶奶总是给我们铲上一块锅巴，夹点菜放在我们的手里，动作表情里没有丝毫嫌弃。不仅如此，平时舅奶奶家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忘偷偷地给我们送一点，她更疼我的弟弟，每次总说：“给要要吃！”

三十多年后的一天，大姐，我，还有我们的浑头弟弟和舅奶奶的小儿子一起同桌吃饭，我们姐弟三个一起站起来给表叔表婶敬酒，我们竟然同时说：“感谢那时候舅奶奶天天给我们锅巴吃……”那一刻，我的眼窝潮湿了。

千金买亲，万金买邻。舅奶奶家的高贵气息影响了我们家五个孩子。表叔在外地工作，气质卓拔，表婶是一名代课老师，容颜清秀，自爱自重，特别爱干净，通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雅致洁净的气息。

 

我们的母亲是典型的农家人，说话高声大嗓门，稍不如意打骂我们是家常便饭，卫生方面更不用说了。记得有一次表婶给我梳头，她摸着我搅裹在一起的头发问：“你妈妈从来不给你梳头吗？”表婶轻细的声音仿佛往我的心灵里投进了一束明亮的光，懵懵懂懂的我好像明白了人生的方向，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近朱者赤，近墨者黑。孟母三迁成就了一位圣人。所以，择邻而居绝不是空穴来风。

我的大姐是受舅奶奶家影响最深的人，到现在还保持着她的洁癖。大姐自小就得了舅奶奶和表婶的干净劲儿，我们家的卫生就靠她的身体力行和严苛监督。有一年冬天她从滁州放寒假回来，看见我妈把猪放在家里的山墙边睡着，不由当场气得大哭。我妈一再说这头母猪攸关她的学费，猪圈太冷，还是放在家里保险，怎奈敌不过大姐的气绝哭声，只好送回猪圈。好在上天庇佑，那头母猪每年产下一窝小猪仔正好够大姐上学的费用，母亲每年夏天卖一窝猪仔，一连卖了三年。

往事如风。岁月带走了表叔的英俊，表婶的容颜，那些曾经的站在门边看嘴的孩子变成了孩子的母亲。

 

舅奶奶虽然早已不在人间，但她的善良却留在我们心间。她给我们的童年留下像棉花一样软和的回忆。

一个人的善良可以走多远？

当我们姐弟仨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给表叔表婶敬酒时，我眼角微热的湿润告诉我：一颗心灵在另一颗心灵上投射下的善良之光不会消失，舅奶奶在我们的记忆中永不褪色……

文/刘 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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